美股史詩級暴跌之前,在部分發電企業看來,港股前景已不明朗。
不久前中國廣核新能源控股有限公司(下稱中廣核新能源)停牌,披露潛在私有化意向。這是2019年以來第四家擬退出港股的電力央企旗下新能源上市公司。此前,中電綠色清潔能源、中國電力清潔能源以及華能新能源紛紛進行了私有化。
私有化是指控股股東通過收購上市公司在市場流通的股份令其退市。港股估值普遍偏低,公司融資效果低于預期,是電力集團旗下新能源相關公司退市的主要原因。
而據eo了解,三峽新能源、黃河水電等公司資本層面動作頻頻。有證券投資分析人士透露,目前投行已經進場,兩家公司或有望在2020年內“登陸”A股。退出港股的華能新能源和中廣核新能源亦或有回歸A股的計劃。
從港交所退市并不意味著這些清潔能源專業公司的戰略收縮,“退港回A”,或許正是發電央企一邊重整業務,一邊提升融資能力,發力布局新能源的步驟之一。
2019年,國家電投清潔能源裝機占比突破50%,在傳統火電獨大的發電集團中,率先初步建成了清潔能源企業;華能則推進“兩線”“兩化”戰略布局,打造清潔能源基地,同時加速并購相關資產;華電清潔能源裝機占比達到40.5%,僅次于國家電投,已完成22個區域清潔能源基地規劃研究;五大“新成員”國家能源亦明確提出,將加快實現“清潔化”。
發電集團“由黑轉綠”的節奏明顯加快,仿佛能夠看到從前“跑馬圈地”的場景。自2002年廠網分開形成“五大”格局后,18年間央企發電集團已歷經了一次重組合并,新生的國家能源集團與其他四大一起組成了“新五大”。他們也不再是缺電時期“下山”投資煤電的“五虎”,而是能源轉型的主力軍。
不過,規模化發展的核心戰略似乎并未改變。這一次,結局會有何不同?
“搶灘”內地資本市場
“港股估值太低,清潔能源公司難以擴大融資。”前述分析人士說:“而在補貼逐漸退坡的背景下,風電等可再生能源開發資金壓力較大,回到A股不失為一個更好的選擇。”
日前從港交所退市的華能新能源股份有限公司(下稱華能新能源)是港股有史以來完成的最大央企私有化交易。
華能新能源前身為成立于2002年11月的華能新能源產業控股有限公司,致力于新能源項目的投資、建設和經營,以風電開發運營為核心,太陽能等其他可再生能源協同發展。2011年6月10日,華能新能源在港交所主板上市,中國華能集團直接及間接持有公司已發行股份總數的52.39%,是公司控股股東。據華能官網介紹,華能新能源股份有限公司當時全球發行24.85億股,每股2.50港元定價,共募集資金總額7.99億美元(約62億港元)。所得款項凈額中將有23.0%用作海外及國內項目并購,57.8%用于風電業務擴展,另有19.2%用于償還銀行貸款。
上市以來,其發電裝機規模、發電量持續提升。截至2019年6月30日,公司總裝機容量為1209萬千瓦,其中風電裝機容量達到1116萬千瓦,是國內第二大的風電運營商,僅次于龍源電力。同時,其凈利潤從2012年的5.6億元一路增長至2018年的30.9億元,年復合增速高達33.8%。
2018年11月,原國家電網有限公司董事長、黨組書記舒印彪調任華能集團。在他“掌舵”華能的這一年多時間里,業界普遍認為,華能發展新能源的戰略方向堅定、清晰,在風、光領域同時發力,“打”出了千億大投資的布局。
盡管過去數年里,華能新能源公司業績表現突出,但由于補貼拖欠、逐步退坡等政策性風險,港股風電板塊資產價值被嚴重低估,在過去一年中,多家機構分析顯示,其估值一直在0.6-0.7倍市凈率徘徊,融資能力非常受限。而以兩地上市的風電龍頭公司金風科技為例,A股上市公司金風科技(002202.SZ)的市凈率差不多是港股上市公司金風科技(02208.HK)的兩倍。
2020年2月29日,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貫徹實施修訂后的證券法有關工作的通知》提出,要穩步推進證券公開發行注冊制,分步實施股票公開發行注冊制改革。
在此之前,第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五次會議審議通過了修訂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證券法》,并宣布新法于2020年3月1日起施行,股票發行核準制從法律層面正式退出歷史舞臺。
有金融證券研究人士解釋,核準制下,由于對公司設置了盈利標準,許多初創期或成長期的公司無法借助資本市場做大做強,使得眾多科技類、互聯網類公司只能選擇在海外上市。而注冊制后,入市“門檻”降低,市場監管能力要求提高,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行政管制,給市場“松綁”。
不同于分布式新能源等中小型項目,發電央企瞄準的大都是大型綜合能源基地,建設初期投資巨大,而國資委要求中央企業必須控制資產負債率,融資是支持規模化投資又穩住負債率的途徑之一。因此,不僅對于初創公司,國內資本市場的進一步開放給現金流并不寬裕的發電央企新能源業務也帶來了機遇。
相關媒體報道,華能新能源表示,公司私有化的主要原因是,新能源發電業務更好地發展,需要一個更大的資本運作平臺,私有化將代表國企改革的一種可借鑒方式。
這并非是發電企業為擴展規模首次借力資本市場。大唐在“十二五”期間每年的年度工作報告必然提及“加大資本運作手段,努力降低資產負債率”這一話題,但效果不盡人意。
彼時,正值電力供應短缺時期,且首任國資委主任李榮融推進央企重組按照效率進行排隊,他指出,國資委管理的央企必須進入行業前三名,達不到要求的就要被賣掉。
為了緩解電力短缺局面,避免被“做減法”,大唐僅用了三年半,就實現了裝機規模比組建時翻一番的“奇跡”,創造了“大唐速度”。但2008年后,集團高峰時期資產負債率接近90%,居當時的五大發電集團之首。在高企的負債率面前,去資本市場爭取資金成為救命稻草。
2010年底,大唐新能源在港交所主板掛牌。然而,當時香港資本市場低迷,掛牌首日即跌穿發行價。公告顯示,公司此次公開發售共獲資金47億元,僅為預期目標的一半。
2020年,相比于0.6-0.7倍市凈率的華能新能源,大唐新能源的估值更低,多家機構測算結果不足0.4倍。另一方面,大唐提出了資產負債率控制在70%以內的目標,2019年這一數據為72.82%。在相關工作報告中,大唐特別提到要加強與金融機構溝通改善融資環境,創新融資方式,降低資金成本。
除了提升融資能力,中金公司曾對媒體分析說,統籌發展新能源或是私有化的主要動力。有業內人士預測,私有化后的華能新能源或與收購的協鑫新能源資產,以及華能國際風電資源整合,“下一步以退為進的棋”。
也有業內人士評價,各大集團中誰能“搶灘”成功,最終還是看是否擁有優質的新能源資源,也要看中國與全球經濟走向如何。
“接盤”民營資產
可再生能源當中,除了方興未艾的風電之外,國資對于曾經并未投入許多精力的光伏的態度也發生了重大轉變。相關數據顯示,2018年以來,國有發電企業對光伏電站的收購規模超過了專業的電站運營商,收購占比超過40%。
其中,最為震動業界的是華能收購協鑫新能源資產的案例。
2020年1月21日,協鑫集團旗下保利協鑫(03800.HK)及協鑫新能源(00451.HK)公告稱,協鑫新能源與中國華能簽訂首批光伏電站購股協議:蘇州協鑫新能源及寧夏協鑫新能源共向中國華能出售294MW光伏電站的全部股權及股東貸款,共涉及7座光伏電站,接收方為華能旗下投資咨詢機構華能一號基金及華能二號基金。
協鑫新能源是協鑫集團旗下以太陽能發電為主,集開發、建設、運營于一體的新能源企業,于2014年在香港聯交所上市。截至2018年底,協鑫新能源總裝機容量約7309MW,居全球第二,是國內最大民營光伏發電企業,在全球持有211座電站。
相關媒體報道,2018年協鑫新能源的負債總額達到515億元,資產負債率為84.18%。“531”新政與數年積累的補貼應收賬款,使部分民營光伏企業不得不依靠出售資產求生。
而華能與協鑫的合作可謂一波三折。2019年11月18日晚間,華能收購協鑫新能源控股權的方案,調整為收購協鑫新能源及其附屬公司的中國資產。
山東航禹能源有限公司執行董事丁文磊在接受eo采訪時解釋說,央企收購企業需要進行各類審批、盡職調查、股權變更等繁瑣流程,而購買資產則僅需盡調后進行交割即可。
協鑫新能源相關人士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指出,2020年開年的交易,意味著協鑫和華能的合作進入實操階段,合作路徑進一步清晰和穩定。交易將為協鑫新能源帶來約10.81億元現金流,并減少負債約26.65億元,所得現金將用于償還債務,是公司“輕資產”轉型升級的重要一環,可以有效降低財務風險。
eo曾統計,光伏“531”新政之后的電站交易中,收購方均是國資背景企業。除國家電投、三峽、中廣核等傳統光伏投資央企之外,華能、中核、浙能等成為最近一年表現最活躍的收購方。
業界有人曾這樣評價光伏產業中民企的“退”與國企的“進”:一個斷臂求生,一個順勢而為。
近年來,隨著光伏電站投資收益率越來越高,國內光伏電站投資一直處于高位,而隨著光伏發電的度電成本持續降低,目前在用戶側已經實現了平價。丁文磊判斷,一兩年內,發電側也將實現平價。
在他看來,兩個平價的接續實現,將使光伏發電的成本優勢進一步得到釋放。央企作為投資方,收購光伏電站資產最多3個月,而建設動輒半年到一年,且涉及現場管理、施工質量、并網申請等諸多不可控因素,容易錯過發展期,這或許是近期央企直接購買建成電站的動力所在。
也有發電集團從業者指出,收購民營資產的風險并不比新建電站要低。“民營企業背后往往債務結構復雜,收購對盡調的要求并不低。”
國家電投是新五大中最早開始布局光伏的企業。據悉,經過數年的規模化發展,國家電投現已明確不再收購民營光伏資產,但仍活躍在領跑者項目中,2019年上半年的平價、競價項目中,就獲得了2774MW的裝機規模。
爭相“牽手”地方政府
2019年,“新五大”的成績單一掃過去數年的“灰暗”,增長喜人。
《中國電力報》近期披露了2019年各集團主要經濟技術指標。在煤炭市場供需緩和、減費降稅力度加大、清潔能源消納壓力進一步緩解、資金市場趨于寬松的環境下,發電企業營業收入保持增長態勢。
國家能源集團全年營業收入5556億元,同比增長3.4%;利潤總額同比增長6.3%;華能集團營業收入同比增長8.7%,為2991億元;國家電投集團全年實現營業收入2725億元,同比增長20.4%;利潤總額同比增長49.2%;華電集團全年實現銷售收入2347億元,同比增長9.4%;利潤總額同比增長37.1%。
在營收、利潤雙豐收的情況下,由煤向“綠”的轉型也有了明顯起色。其中,華能的新能源裝機全年新增502萬千瓦,是2018年的4倍,項目核準(備案)、開工、投產均創歷史新高;國家電投取得魯固直流通遼基地100萬千瓦風電項目核準;大唐自主開發建設的江蘇濱海300兆瓦海上風電項目并網發電等等。
在各大集團看來,未來數年將是風電、光伏走向平價上網的關鍵期,搶抓機遇是新五大共同的戰略重點之一。
據悉,國家能源集團近日在年度工作會議上提出,新能源產業要抓實優質項目,降低成本造價,突出重點區域和重點項目,推進千萬千瓦級新能源基地項目落地。
華能在2019年即提出“兩線”、“兩化”戰略。“兩線”中的“北線”主要指“三北”地區,布局一批距離市場近、輸送距離短、市場競爭力強的優質風光煤電輸用一體化基地;“東線”主要圍繞東部沿海省份,打造基地型規模化、投資建設運維一體化的海上風電發展帶。
華電將繼續推進基地式、規模化風光電開發,目前正在集中力量編制“十四五”規劃,初步考慮提出2025年清潔能源裝機占比力爭達到50%的目標,而2019年,這一比例已經達到40.5%,位居“新五大”第二。
國家電投到2020年底的目標是電力裝機達1.71億千瓦,清潔能源裝機占比不低于54%。根據相關規劃,到2025年清潔能源裝機比重達到60%,2035年達到75%。
然而,正是由于各大發電集團對新能源展開猛烈攻勢,且均瞄準基地式規模化開發,優質的可再生資源正在變得稀缺,傳統西部資源富集省區以及中東部具有海上優質資源的地方均成為各大集團爭相“結盟”的對象。
華能近兩年先后與甘肅、內蒙古、江蘇、吉林等省區簽訂能源基地建設戰略合作框架協議,或以風、光、煤、電、儲一體化為目標,或爭取海上風電優質資源。
華電也已經和內蒙、甘肅、西藏、青海等10個省(區、市)簽訂了清潔能源基地開發協議,2020年特別指出要加大風光電資源獲取力度,積極通過競爭性配置、廣泛合作獲取資源。
國家能源集團預判,“十四五”期間,新能源優質資源獲取難度加大,要保持在全國增量中的占比,必須付出更加艱辛的努力。
國內市場以外,同步開發“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新能源市場或許是本輪“跑馬圈地”的新思路。據悉,國家能源集團在2019年推進了烏克蘭、希臘等國的風電項目,2020年還將開拓澳大利亞等國市場。
源網匹配與供需風險仍存
2020年3月,國家電網公司編制了《2020年特高壓和跨省500千伏及以上交直流項目前期工作計劃》,明確將加速南陽-荊門-長沙工程等5交5直特高壓工程年內核準以及前期預可研工作。
省間電力互濟的難題在上一輪清潔能源大基地發展時期凸顯,“三北”、西南等地區的“三棄”問題“折磨”著眾多市場主體。本輪清潔能源大開發浪潮下,發電企業對于消納一事也格外敏感。華能就特別提到,北方、新能源公司要加快落實錫盟、烏蘭察布基地送出通道及消納市場。而無論是已經開工建設的跨省區通道,還是《工作計劃》中所列線路,部分與各大發電集團規劃中的綜合能源基地匹配,比如青海-河南+-800kV特高壓直流項目、隴東-山東工程等。
2020年初,國網能源研究院有限公司新能源與統計研究所李瓊慧、葉小寧撰文指出,隨著新能源裝機規模不斷增長,部分地區省間和省內消納仍存在困難。預計到2025年,“三北”地區新能源裝機將超過3.5億千瓦,但目前國家電網跨省跨區輸電能力僅為2.1億千瓦,還要承擔煤電基地外送任務,外送能力嚴重不足。
他們建議,以“十四五”規劃為契機,推動國家規劃與地方規劃、新能源規劃與電網規劃、常規電源規劃、靈活性調節電源規劃等的銜接,保證有序發展。
在2019年中電聯第一次理事會議上,舒印彪曾呼吁,要進一步加強網源協調發展,加大全國范圍內電力互聯互通,構建統一配置、多能互補、靈活高效的能源互聯網,減少棄風棄水棄光現象。同時,加快“西電東送”建設,國家層面要督促市場消納地堅持無歧視性原則和節能環保調度,確保清潔能源同網同價。
隨著電力市場化的持續推進,通過市場機制設計,在一定程度上可能緩解送出與受電省區經年的矛盾。據eo了解,山東計劃設計跨省區容量補償機制,以解決現貨市場環境下跨省區交易出現的部分問題。
即便源網的投建步伐能夠匹配,未來的供需走向仍是綜合能源基地命運的關鍵。
就2020年而言,1月21日,中電聯發布《2019-2020年度全國電力供需形勢分析預測報告》,預測今年全社會用電量將延續平穩增長,在沒有大范圍極端氣溫影響的情況下,比2019年增長4%-5%。
這一預測被認為“也無風雨也無晴”。而在新冠肺炎的沖擊下,全球能源供需趨向寬松,各國為刺激經濟,使出渾身解數。國內先是降低氣價、電價,緩解企業經營困難,鼓勵能源消費,而后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會議強調,加快5G網絡、數據中心等新型基礎設施建設進度。
“十四五”期間,如果高載能行業用電量增速繼續放緩,甚至顯現負增長,新基建落地會給電力供需帶來怎樣的不確定性?若經濟下行壓力持續,電力價格增長空間有限,又將如何補償大批的新能源電源以及遠距離輸電線路投資?
畢竟,短期內綠電仍將是昂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