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財經網 | 0評論 | 4428查看 | 2015-05-15 13:51:00
4月初一個霧氣彌漫的早晨,數十輛載著中國民營鋼鐵業精英的奧迪車停靠在山東肥城市寶盛大酒店門前。沙鋼集團董事局主席沈文龍、德龍集團董事長丁立國等魚貫而出。他們在工作人員和記者們的簇擁下,來到二樓“全聯冶金商會二屆二次會員大會和2015年第一次理事會”會場。
通常,這種公式化的會議意味著冗長枯燥的演講,再加上一番“義不容辭”的美譽。如果這就是今天來賓們預料的內容,那他們一定會大感意外。
“2015年,一些鋼鐵企業要想好怎么去‘死’。”在主席臺中間位置就坐的原國家冶金局局長、全國工商聯冶金商會原名譽會長趙喜子神情嚴肅地說道。
此時,斜對角第一排的山西聞喜縣縣委書記張汪尤抬起頭,不安地望了一眼趙喜子。他心里清楚,“死”的對象就包括聞喜縣轄內的山西海鑫鋼鐵公司。
2014年11月,這家山西省最大民營鋼鐵企業在開開停停掙扎了4年后,最終啟動了破產程序。海鑫鋼鐵直接和間接支撐著聞喜縣約1/4人口的生計,納稅額占全縣的60%。
受全球金融危機影響,中國鋼鐵行業自2008年進入低迷期,盡管2014年粗鋼產量以8.23億噸刷新歷史記錄,但粗鋼表觀消費量為7.4億噸,30年來首次出現下降;鋼材價格跌至2003年以來的歷史最低水平。
工信部產業政策司副司長苗長興告訴《財經國家周刊》記者:2012~2014年,鋼鐵行業基本處于虧損狀態,最低時鋼鐵主業不到1%的利潤率。今年一季度,國內大中型鋼企虧損面近50%,鋼鐵業已成中國“最不賺錢”的行業之一。
舉債度日成為大量鋼企普遍做法。中國鋼鐵工業協會會員企業2014年負債總額3.2萬多億元,資產負債率為68.3%,部分企業負債率已高達80%;其中,銀行借款額1.3萬億元,另有近1.9萬億元的高息短期貸款。今年一季度,鋼鐵業遭銀行抽貸約650億元。許多業內人士認為,鋼鐵財務危機隨時可能大面積爆發。
2014年,除海鑫鋼鐵外,四川省大型鋼企川威集團、黑龍江最大鋼企西林鋼鐵集團等,相繼傳出面臨破產重組窘境的消息。今年3月下旬,攀鋼集團成都鋼釩有限公司變相裁員1.6萬人。
按照工信部正擬出臺的《鋼鐵工業轉型發展行動計劃(2015~2017)》等政策,在此前4年壓縮9000萬噸的基礎上,到2017年還要再壓縮8000萬噸鋼鐵產能,鋼企數量保持在300家左右,產能利用率達到80%以上;到2025年,前10家鋼鐵集團粗鋼產量占全國比例不低于60%,形成3~5家在全球范圍內具有較強競爭力的超大型鋼鐵企業集團。
重整的過程中還有環保壓力。新環保法、鋼鐵工業污染物排放新標準等正式實施后,鋼鐵企業要達到國家新的排放標準,噸鋼環保投資需要增加13%,運營費用增加200元左右。多位業內人士表示,新環保法要求過高,或將倒逼一部分鋼鐵企業“速死”。
“對于擁有300多萬人的鋼鐵行業來說,過去的3年只能算是冬天,今后才是真正的寒冬。”趙喜子對《財經國家周刊》記者說。
拉不住的韁繩
肥城會議當晚,張汪尤再次做出努力。他找到趙喜子和部分參會企業家,希望借助他們的力量盡快撮合海鑫鋼鐵重組事宜。
德龍集團董事長丁立國告訴《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除非再打一下折扣,還要拉上銀行一起,否則難!”
殘酷現實背后是鋼鐵業積重難返的產能過剩。1996年,中國超越日本成為世界第一產鋼大國后,一直保持高速發展。2000年~2008年是中國冶金工業史上的黃金8年。
“那時,不管上什么鋼鐵項目都賺錢,每噸至少有千元左右的利潤,真有點數錢數到手發軟的感覺。”邯鄲鋼鐵集團副總經理魏廣民向《財經國家周刊》記者說。
作為邯鋼人,魏廣民有值得驕傲的資本。1990年代中期,以“抓效益、降成本”聞名的邯鋼,在全國范圍內打造了一面金字招牌——“工業學邯鋼”。但隨后事情的發展卻偏離了當初的設想。
在高利潤面前,邯鋼的“6字真言”被同行們拋在了腦后,鋼鐵業的發展進入了一個近乎瘋狂的階段。2003年,鋼鐵業總投資1427億元,固定資產投資增速達87.2%。其后數年粗鋼產量增速維持在20%以上,2007年一度接近30%。大干快上為日后鋼鐵行業的危機埋下了伏筆。
鋼鐵行業屬于資本密集型,進入門檻不高,但退出很難。于是,決策部門頻頻出招給虛火上升的鋼鐵業降溫。據不完全統計,從2004年2月至今,國家相關部門已先后出臺了20多項淘汰鋼鐵落后產能的政策。
尤其是2004年江蘇鐵本事件,更顯現出決策部門的焦慮和決心。時任中鋼協常務副會長羅冰生曾表示,制止鋼鐵行業違法違規、盲目投資、低水平擴大產能的問題,不只是鋼鐵行業自身問題,它涉及我國經濟發展保持合理投資結構等影響國民經濟發展的重大問題。
但其后鋼鐵業的熱情不減,大量企業仍以各種名義未批先建。甚至有業內人士形容,每次對鋼鐵行業的調控后,都會迎來鋼鐵行業的新一輪“狂歡”。
直到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后,中國鋼鐵企業被迫大幅度減產。2009年,全球鋼產量銳減21.5%。但緊接著在“4萬億”大規模刺激政策下,鋼鐵業再度掀起投資高潮。到2014年,我國粗鋼產量8.23億噸,約占全球一半。
河南省最大鋼企安陽鋼鐵集團董事長李濤對《財經國家周刊》記者分析,刺激政策拉動鋼鐵消費持續時間并非很長,但加上有較大比例的鋼鐵消費是新建和改建鋼廠的內循環消費,隨著時間推移,鋼鐵消費量和產能的關系越來越不成正比,導致鋼鐵產能過剩。
通常產能利用率在75%以下即可稱之為產能過剩,2014年我國鋼鐵產能利用率只有70.69%。
但需要區別對待的是,我國鋼鐵產品中的粗鋼、鑄鐵管、不銹型材、螺紋鋼、普特鋼等產能過剩,附加值較高的鍍層板、冷軋薄板帶、中厚特帶鋼、合金板和電工鋼板等則需從日本和德國進口。2014年,我國進口鋼材1443.21萬噸。
河北鋼鐵集團董事長于勇向《財經國家周刊》記者表示,進口鋼材僅占全國鋼產量的一個多百分點,這些鋼材中的大部分品種我國企業也能生產,只是缺乏穩定性,競爭力較弱。
市場何以失靈
每次政府出手調控,許多國企的產能產量下降,但全國的總量卻在上升。
背后原因在于,近十多年來民營鋼鐵企業發展迅猛,已從2002年的三分天下,發展至2012年占據半壁江山。
因此,有批評人士將產能過剩的矛頭對準了民企,并指責后者靠不開發票,延長工人工作時間等手段在效益上超過了國企。
對此,沙鋼集團董事局主席沈文榮在《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采訪時表示,規范化經營同樣是規模化民企的基本準則,他還反問,“那些嚴重虧損、資不抵債的國企為什么不倒閉?”
無論國企民企,中國鋼鐵行業面臨一個共同難題——邊際生產者退出難。通常情況下,排在鋼鐵行業“隊尾”、處于盈虧平衡線附近的企業,即為邊際生產者,充當鋼鐵供求關系自動調節器的角色。
2003~2007年,中國大中型鋼鐵企業平均利潤最高8.1%,最低6.5%,意味著這一調節器運行比較正常。但2009年后“失靈”,一些企業沒有利潤也不輕易減產、停產,甚至越虧損越增產,不僅抬高了原料價格,又虧本傾銷拉低了鋼材價格,使得鋼鐵行業的平均利潤率遠低于合理水平。
其中不乏一些地區的骨干企業。比如安陽鋼鐵,前幾年曾大幅虧損。有業內人士表示,如果安鋼是民營企業,可能早就關門了。它之所以還在生產,就是為了養活2.5萬在崗職工和3.2萬“三產”及退休人員,有生產才有現金流,才能發出工資,“這是國企的責任所在”。
規模更大的山東鋼鐵集團董事長任浩也對《財經國家周刊》記者說:“我們有近10萬員工是吃鋼鐵飯,鋼鐵主業如果不能自己造血,企業發展將不可持續。”
“地條鋼”屢禁不絕
產能整體過剩已是鋼鐵業共識,不過,里面別有洞天。
2014年,我國鋼材產量(含重復材)達11.3億噸,粗鋼8.2億噸,鋼材比粗鋼多出3億噸。趙喜子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