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7日，國家能源局發布《關于深化電力現貨市場建設試點工作的意見》，持續引發熱議。甘肅是國家電網公司首批開展電力現貨市場試運行的省份之一，去年12月27日啟動試運行。甘肅電力現貨市場運行的怎么樣？各市場主體又有怎樣的困惑？電力現貨市場是否起到促進新能源消納、發現價格信號等作用？帶著疑問，8月下旬，記者走訪了國網甘肅電力調度中心、甘肅電力交易中心及部分參與現貨市場的主體，將所見所聽所思整理為甘肅電力現貨市場調查系列，本文為第一篇。

電力現貨市場，從政府的頂層設計，到富余新能源跨省區現貨市場試驗，再到啟動試運行以來的社會反應，都與新能源消納緊密捆綁在一起。

不少媒體也稱“電力現貨交易此輪最大貢獻在于促進新能源消納。”甚至拔高到“終極解法”上。

電力現貨市場是消納新能源的一劑良藥么？

今年上半年，甘肅全網新能源發電量同比增長7.23%，棄電率同比降低9%。電力現貨市場開展以來，到今年8月底，甘肅組織跨省區現貨交易1299筆，新能源多發電量14.1億千瓦時。

數據已經給了答案：電力現貨市場確實有利于促進新能源消納。

但還遠遠不夠。

規則

市場建設，規則先行。

國家的態度很明確。

2015年，電改9號文的配套文件之一《關于推進電力市場建設的實施意見》提出，要逐步建立以中長期交易為主、現貨交易為補充的市場機制，同時鼓勵可再生能源參與電力市場，鼓勵跨省跨區消納可再生能源。今年8月7日，國家能源局發布《關于深化電力現貨市場建設試點工作的意見》，明確規定“要建立促進清潔能源消納的現貨交易機制”。8月22日，西北能監局舉辦的研討會，直接了當打出“以新能源消納為導向，推進西北電力現貨市場建設”的旗號。

在新能源消納上，政府對現貨市場寄予厚望。甘肅電力現貨市場的規則制定，也沒有離開“新能源消納為導向”的調子。

目前，甘肅新能源裝機占比41%，是省內第一大電源，新能源發電量占比從2014年的14%提高到2018年的23%。為了適應新能源的隨機性、波動性，在中長期市場的基礎上推進現貨市場的建設非常必要。

“甘肅電力現貨市場的規則，是圍繞促進新能源消納設計的。”參與制定者并不諱言。現貨市場交易規則中，新能源場站可以“二次報價”（除特許權及扶貧機組）。

由于預測技術不到位、分析能力不足等，目前新能源場站的短期預測準確率只有80%多。80多分對考試來說還算良好，但在電力市場中則意味著巨大的風險：如果多報了出力，結果沒發出那么多電，根據現有機制，場站還可能在現貨市場上高價買入偏差的電量，再按照日前報價出清，搞不好得賠錢。“二次報價”模式就是要降低這種風險。

所謂“二次報價”指的是，在日前現貨市場里，火電的報價在實時市場沿用，前一天報了多少錢，第二天的實時市場就是這個價。但新能源場站可以在實時市場再次報量報價，申報未來2小時以內的量價曲線。“新能源超短期的預測準確率在90%以上，新能源消納可能性也大大提高。”甘肅電力調度中心計劃處負責人表示。

政策+規則，頂層設計+實際落地，甘肅電力現貨市場本身是新能源消納“友好型”。

信號

“以中長期交易規避風險，以現貨市場發現價格。”

電力現貨市場的使命在“出生”時就很清楚。目前，甘肅電力現貨市場還在模擬試運行，并未進入試結算，發電企業的報價謹慎程度不夠，有點“玩票”的性質，所以模擬出清的價格也并不能完全反應市場供需關系。

“未來試結算及實際調電開始后，價格信號的意義就能慢慢顯現出來。”甘肅電力調度中心計劃處負責人介紹，6月14日，甘肅進行了日前現貨市場出清結果試調度，7月2日起多次開展日中實時市場試調度，試結算預計在年底前開始。

那么，健康發展的電力現貨市場中，“價格信號”對新能源消納意義何在？

對電源側來說，價格信號指導新能源投資。

這一點上，甘肅吃過虧。2010年以來，甘肅的新能源裝機持續攀升，但棄風棄光率也一路走高，2016年甚至分別達到了30.45%和43.11%。甘肅電力交易中心負責人表示這是場站“眼睛只盯著甘肅土地價格低、風能資源好的結果，電網有沒有那么多容量可以送出、市場有沒有那么多需求，這些都沒有考慮。”2017年，甘肅被國家能源局列為風電開發建設紅色預警區域，意味著新風機想要上網，門也沒有。而這個門至今還未打開。當初那些新能源投資熱潮中的逐風追光者，在如今平價機組上網趨勢中，也有“涼涼”感。

在指導電源投資上，分區或者節點的價格更多地體現“位置信號”。哪里的新能源必須壓到很低價格才能賣出，哪里卻能好價格外送無阻，分區（節點）價格一目了然，發電企業該在哪里投資也很清楚，有效果、不扎堆。

對電網企業來說，價格信號影響電網建設。

甘肅新能源主要集中在河西地區，“上游”新疆也是電力外送大戶，新能源外送主要靠河西750千伏雙通道送出。生存空間有限，為了能多發出電，新能源企業有低報甚至地板價報價的“沖動”——某個斷面長期的“低價保命”就能反映出電網“卡脖子”，進一步引導電網建設，做好新能源消納的硬件保障。

“祁韶直流解決了一部分河西新能源外送問題，但還不夠。隨著河西三通道的建設，這個問題應該能有效緩解。”甘肅電力調度中心計劃處負責人表示電網阻塞不能成為新能源外送的拉分項。

對用戶側來說，價格能夠引導用電。

新能源公認具有價格優勢。一則邊際成本低，畢竟一次建設投資后，動能主要“看天”，后期只需要裹住運檢費等人力費用即可。二則新能源有國家補貼，新能源企業愿意在交易中讓出一些價格。所以，普遍認為新能源的電價便宜，在目前甘肅電力現貨市場模擬報價時也確實如此。

上了網的風電、光伏電、火電等各類電源，在使用起來沒有差別，用戶自然愿意購買便宜的電。特別是在新能源大發或者不發，價格不同，具有“時序信號”，啥時候便宜一清二楚。價格優勢引導用戶側用電習慣：便宜的時候多用，貴的時候少用。當然，目前甘肅還沒有開放雙邊市場，價格還未傳導到用戶側。“雙邊市場是明年研究的重點。”參與甘肅電力現貨市場規則制定者透露。

價格信號之于新能源消納意義在“引導”，暴露“異常”，解決問題。

良藥

實際上，現貨市場終歸只是一種平衡各方利益的“合理”的規則。“解決新能源消納問題的終極利器”的說法過于夸大現貨市場的作用。

電力現貨市場交易的只是中長期交易外的“偏差”電量，據甘肅電力調度中心計劃處負責人介紹，現貨市場的合理比例不超過全部電力市場的12%。絕大多數新能源消納還是在中長期市場里鎖定。電力現貨市場對新能源消納的作用更體現在價格信號的反作用力。

新能源消納的良藥不能僅僅從現貨市場規則中“薅”，還得從市場主體中“挖”。

打鐵還需自身硬。

新能源企業要提高新能源預測準確率，增強報價能力。“我們就想著把中長期合同的電量都發出來，現貨市場上盡量減少偏差、減少損失。”甘肅一大型風電企業市場部主任透露了他們的心聲。而解決現貨市場的偏差，需要基于準確預測基礎上的報價策略。這樣，新能源企業參與現貨市場不膽怯，愿意試，才能在鎖住中長期市場收益后，再到現貨市場里“發”一筆。

可持續的消納還要平衡利益。

新能源上網可能造成電網波動，需要火電機組調頻調峰調壓以及備用。統籌好現貨市場和電力輔助市場，確保火電調峰調頻調壓的補償，火電企業才有動力作為備用支持新能源消納。現在的輔助服務費用由其他受益機組分攤，但政策逐步向探索用戶側支付輔助服務費傾斜，捋清楚機制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火電還要再挺挺。

再一個就是加強電網建設，減少通道阻塞對新能源消納的影響。加快探索研究風光儲工程和可中斷負荷，提高新能源發電的可調度性和電網調節能力。

現貨市場確實能夠促進新能源消納。

但是，新能源消納不應全部押寶在電力現貨市場上。

新能源消納是一個系統工程。在市場內，統籌好省間交易與省（區、市）現貨市場、電力中長期交易與現貨市場、電力輔助服務市場與現貨市場等多重關系，很重要。在市場外，協調電網規劃和調度運行，加快技術升級，建設“三型兩網”也必須統籌考慮。